官带喜:胆小的人会有多勇敢
2015-10-16
文/陈麒凌 摄影/ 张海明
个人档案:官带喜,女,1983年生,广东阳东人,外贸包装车间操作员,曾获2011年度全勤奖、最具潜力新晋员工奖、2012年度全勤奖;多次获“制造TEAM月度优秀员工”奖励。
三十岁的官带喜还像个小女孩。
她有着鲜明美丽的轮廓,却面色苍白,身形略显怯弱,说话总是半低着头,眼睛久久不敢直视对方,怕自己说错了什么,凡事便用“差不多”来回答。
官带喜说,自己是个很胆小的人。她怕蛇,也怕狗,怕领导,怕和陌生人说话,怕黑,怕走夜路,怕去远的地方,怕一个人在家。然而今天她讲给我们听的,却不是胆小的故事。
2010年夏天官带喜加入百源包装车间,干的是稳打稳扎的流水线包装。对于胆小的她来说,这个岗位很安全。年底赶货的时候,操作打带机的同事因故离开,车间的生产进度受到了影响。但是大家都不敢学习操作打带机,害怕手脚稍微有点不协调,锋利的针头就会扎到手。这时,官带喜突然想试试,她觉得自己以前在五金厂干过,算是有点底子,便鼓足勇气坐到了打带机的位置上。其实,当时她也是很怕的,很怕扎到手指,而且悲剧的是,她真的扎穿了手指。十指连心,加上有些贫血,官带喜当场就痛晕了,同事们赶紧给她消毒上药喂葡萄糖,这才缓了过来。而让人惊讶的是,半个月后,官带喜再次主动要求回到打带机面前,这一次,她要拿出更多的勇气,除了克服新手的害怕,更有上一次扎手的阴影。一个胆小的人的正常反应不是该远远逃开吗?“可是,我不去练熟它,那个阴影就永远在那里啊。”官带喜小声地说,现在,她已经是车间里最熟练的打带机操作手了。
其实人生中有很多次这样的时候,她明明是害怕的,明明是想逃的,却硬是逼着自己面对。
十七岁那年官带喜第一次出门打工,回家的时候坐过了站点,半夜十二点在荒凉的收费站下车,拦不到车,家里的电话打不通,天下着滂沱大雨,只看见不远处有个修摩托的男人。天黑、夜路、大雨、孤身一人,陌生的男人,这里几乎汇集了所有她最恐惧的元素。站在屋檐下又冷又湿,官带喜想,不如让那个男人搭我回家,反正在路边蹲一夜也是死,干脆搏一搏,死就死,至少有点希望。她不怕,那个男人倒怕了,说什么也不敢搭她回山区农村的家,只肯送她到镇上找同学。这个雨夜勇敢搏一搏的结果,是她安全地到达了同学家,温暖舒服地过了一夜。
二十三岁那年官带喜做了妈妈,当时她一边带孩子,一边打理一间五十平方米的杂货铺。带孩子看铺头是份没有上下班观念的工作,晚上不能睡,白天又不能打瞌睡,更要时刻打醒十二分精神,应付那些还价的、用假币的,还有顺手牵羊的。她怕惹事,不敢和人争执,即使遇到用假币的也不当面揭穿,只温柔地说,“换一张吧。”可温柔有时显然不够,那次她遇上了有人偷东西。有个男人要买方便面,挑了半天,趁她进去拿货的时候偷了柜台里的一条烟。她看见那条烟藏在他的外套里,衣服上凸出个方块,他也知道她看见了,却不慌张,明显是欺负她弱小,用那种“你敢怎么样”的眼神看她。本能的反应,官带喜低下头去,希望他快走,希望一切快点结束。可是她突然为那眼神的藐视感到屈辱,所以她也不知怎么搞地就喊起来,“老公,有人拿了一条烟!快出来老公!”其实她丈夫那天根本不在屋里,但那个男人慌忙丢掉烟逃跑了。这里有个细节,在她大声喊人的时候,用的是 “拿”,而不是“偷”,她到底是温柔的。
做了妈妈的女人,很多时候再没有资格胆小。官带喜带着一点点骄傲说,“我现在比以前勇敢多了。”从前她怕黑,尤其怕走夜路,看看前面,总觉得前面会突然跳出一个什么来,听听后面,总疑心有什么人在跟踪。现在她下了夜班骑车回家,可以坦然经过一段长长的没用路灯的路,因为她知道,女儿和家在等她。从前她怕狗,远远见到一只狗,腿先开始发抖,即使一条小小的狗也要绕路走。现在她可以大大方方地拉着女儿的手走过去,一边鼓励女儿说,“狗不会咬人的,不要怕。”当然她的另一只手偷偷地抓着块石头。女儿有些像她,也是胆小的孩子,所以官带喜在孩子面前一定要装出很勇敢的样子。
她也已经习惯在许多事情面前装出很勇敢的样子,即使内心很虚很怕很想逃,当她带着被车撞伤的大弟一次一次寻医的时候,当她和父母到处寻找走失的大弟的时候,当她看着几个月的宝宝因为眼疾要接受针疗的时候。她必须装作很勇敢的样子,伸开自己不结实的臂膀来承受风雨和重压,而装着装着,她就信了,她就相信自己真的很勇敢了。虽然所有看见她的人,都以为这柔弱胆怯和苍白美丽本来是应该受到保护的。
有个大作家说,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,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;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,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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