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陈麒凌  摄影/ 张海明

个人档案：冯丽珊，女，1991年生，广东阳江人，电筒装配组操作员

眼神明亮的冯丽珊是阳江妹子，可是这个阳江妹子却不会说阳江话。

冯丽珊的爸爸是阳江闸坡人，妈妈是肇庆长岗人。冯爸爸年轻的时候做水电工，跟着施工队到处走，走到长岗镇的时候，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，然后他就不走了。你当然能猜到，那个美丽的姑娘就是冯妈妈。

他们结婚后也曾短暂地归乡，冯丽珊就是在闸坡生的。可当时因为没人帮忙带小孩，工作也不好找，爸爸只得随妈妈回到肇庆长岗镇，开始只想着住一阵子，没想到一住就是二十年。二十年里，冯丽珊添了个弟弟，家里盖起了两层房子，而爸爸的营生也从水电工、修单车、补车胎做到卖烤鸭。

冯丽珊记得很清楚，那时自己读小学，爸爸每天早上5点钟就骑着摩托车去取鸭子，来回两个小时。爸爸每次取货最多二十只，多了不好卖。冯丽珊放假的时候，洗鸭子就是她的工作，小女孩不嫌脏，也不觉得累，一桶桶地从自家井里汲水。肇庆冬天下霜，冬天里洗鸭子小手冻得红红的，可是她觉得很开心，因为自己可以帮爸爸做事，冯丽珊很爱爸爸，因为“爸爸对我很好”。

洗干净的鸭子浸在大盆里入味，浸得差不多了，就挂到地下室的烤炉烤。冯丽珊画了一张图，告诉我哪里加炭火，哪里挂鸭子，哪里掀笼盖。烤鸭子的时候，地下室里油烟滚滚，可是鸭子烤好了，掀开笼盖的时候，满屋里都是香味，香得让人流口水。只是再香也不能吃，除非这时候有人来买，买了一大半，剩下的鸭头脖子和鸭脚，孩子们才可以公然地享用。而更多的时候，他们必须等到晚上，爸爸妈妈卖剩下的、已经冷掉了的烤鸭，作为晚饭的加菜才可以随便吃。

小时候，冯丽珊最害怕爸爸妈妈迟归。他们卖烤鸭，是骑着摩托车到深山里的村子卖，一家人的生计都在这里，大风大雨的天气也要去。有一次打雷下雨，摩托车在山里坏了，爸爸和妈妈就披着雨衣推着车一步步走回来，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，浑身都湿透了，这一幕冯丽珊现在说起来仍觉得心疼。

其实，冯丽珊知道爸爸老想回阳江。他的土白话一直说不好，带着阳江口音，他最爱吃的食物总是鱼和白粥，他骑着摩托车去卖烧鸭时，乡亲们总是笑着说“阳江佬又来了”。每当清明节回乡，或者回去喝亲戚们的喜酒，事后他总要花很多时间说起阳江，风景啊美食啊亲友啊，唠唠叨叨地反反复复说。要是电视上有一点关于阳江的新闻，他又开始说阳江的变化大说阳江多好多好，大家只是听听，对于儿女来说，生长在肇庆说的是土白话身边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朋友，故乡是太远而无法产生共鸣的词。所以小时候很多次，当爸爸试探着询问他们的意见“回阳江好吗”，大家总是摇摇头说不好不想转学。

冯丽珊长大了，爸爸却越来越老，他的体力已经不能胜任下乡卖烤鸭的活计，只好在家门前开了一个汤粉早餐档。汤粉不好卖，爸爸的思乡病越来越重，有时候说梦话都在说阳江话。这时候闸坡的堂姐打来电话，要他回来帮忙开大排档，爸爸高兴地答应了。已出来工作的冯丽珊这次没怎么犹豫，也决定跟着父母回阳江，一是对老家的新环境充满好奇，二是希望爸爸开心，他想回家都想二十年了。2012年2月，冯丽珊全家回乡，从长岗到罗定到白沙再到闸坡，整整坐了一天的汽车。可爸爸一点都不累，一下车就赶去堂姐的大排档上班了。

冯丽珊欣喜地看到，回乡后的爸爸说话多了，胃口好了，他喜欢晚上和老朋友们去吃点夜宵，因此人也长胖了。他开始教女儿说阳江话，让她尽快地入乡随俗，可是冯丽珊总是说不好，于是父女俩的对话常常是一个说阳江话，一个应肇庆土白话，让外人觉得好奇怪。冯丽珊终于能明白爸爸当初的感受了。

从小到大爸爸都很宠爱冯丽珊，表现在容许她的任性，从来不勉强她。冯丽珊两岁的时候上街，看中一辆很昂贵的汽车玩具，哭着在地上打滚。爸爸把她提回家说没钱买，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给她买回来了。冯丽珊对读书兴趣不大，爸爸从来不给她压力，高中升学的时候她说不想念书，爸爸虽然觉得有些遗憾，但还是尊重女儿的意见。回到闸坡一年，经历了旅业服务员、大排档服务员等工作的冯丽珊厌倦了，她想到阳江城里进厂打工，稳稳当当不想太辛苦。爸爸想了想，也同意了。不过他这想一想，是决定辞掉自己在闸坡大排档的工，到阳江找了一份保安的活儿，他说让女儿一个人在阳江无依靠，不放心。这就是爸爸，他容许你任性，也同时张开手臂守护着你任性。

他们又搬家了，在阳江新租了房子，带着床铺锅碗电磁炉。有爸爸在的地方就不是异乡，冯丽珊觉得踏实。每天早上爸爸无论多忙都买好菜，只要不值班一定做好饭菜等女儿下班，加班晚了爸爸会在路上接她，有次冯丽珊不小心把502胶水弄进了眼睛，也是爸爸及时赶回送她去医院。——爸爸在真好，什么也不用担心，什么也不用害怕。

冯丽珊也用自己的方式爱着爸爸，她努力工作，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他也“任性”。爸爸曾经想买一辆三轮摩托车搭客，冯丽珊二话不说拿出积蓄给他买，虽然后来这车并没有派上用场，她也觉得没关系，反正爸爸高兴就行。爸爸梦想在闸坡买房子，冯丽珊就把每月大部分的工资上缴给他存着。爸爸是个节俭的人，衣服穿旧多年也不舍得扔，冯丽珊给他买新的他还不喜欢，说，“乱花钱，有钱就给我存着。”冯丽珊以后就只给他钱，让他买自己喜欢的东西。

父亲节快到了，冯丽珊是这样盘算的，加菜，买一只鸡做白切鸡，一条鱼清蒸，一条排骨做甜酸，还有猪骨头煲红萝卜，还有纯生啤酒。到那天，妈妈回来，弟弟也回来了，爸爸最开心的事就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。

而爸爸开心，才称得上父亲节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