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陈麒凌     

人物档案：柳计成，男，1987年出生，广东阳东人，百创源公司生管部仓管员，2011年4月入职，分别获得2013、2019、2020、2021年员工之星，2016年获五年奖。

         天刚亮他就出发了。

深秋的晨曦清凉，阳光淡淡的，摩托车开出银岭工业园，穿过车辆繁忙的国道，几道弯转，驶入绿树成荫的老公路，稻田刚收割完毕，空气里飘着禾香，水牛慢悠悠地甩着尾巴，几只白鹭从它身边飞起。

柳计成想起六岁那个晨曦，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，这样的稻田，这样的林中路，阳光从树梢的缝隙中洒落，他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，看着两人落在地上一大一小的侧影，轻捷而过。

那一天，父亲要离开三山镇表竹村的家，去鸡山学校教数学，而柳计成也会跟着他去读学前班，鸡山学校给父亲分配了一间小小的宿舍，那也是他们小小的新家。

此后的九年，父与子就这样陪伴着度过朝夕寒暑。

从表竹村到鸡山农场，骑自行车要一个半小时，全程都是这样的林中路，时而茂密时而萧疏，柳计成坐在后座，父亲的背坚实强壮，困倦时他可以闭着眼睛放心倚靠，而忽然醒来，林中路仍葱茏无尽，就如时光，好像还有很长很长。

在柳计成的印象里，父亲一直是个卖猪肉的，常常举着刀在油腻的条案上大力斩猪骨。但父亲却是个温和的猪肉佬，永远笑眯眯的，他干活很能吃苦，不怕脏累，靠着这一份小营生养活一家五口人。

很多年之后才有人告诉他，父亲原来是个高材生，是表竹小学最好的数学老师，但是因为坚持要生下小儿子，违反了当时的计生政策，被学校解聘了。

柳计成脾气像父亲，温和、耐心，却不怎么会说话，其实他一直想问问父亲那段时间的心境，从受人尊敬的知识分子，到一个满手油腻的猪肉佬，父亲是如何面对这样的落差，如何面对村里人的态度变化，他郁闷吗，他憋屈吗？

可是父亲从来不抱怨，不发火，对待孩子们和风细雨，永远那么宽厚慈祥，他忍耐着也努力着，后来终于凭着真才实学考上了鸡山学校招聘的教师职位，重新回到了讲台上。

鸡山农场很美，柳计成在那里度过了宁静快乐的小学和初中，父亲教数学，可是柳计成最喜欢的却是英语。记得当时教英语的老师姓黄，黄老师的英语发音很动听，柳计成也爱上了读英语课文，放假回家还借了英语录音带反复地听，他读的非常出色，还参加了学校的英语朗诵比赛。

父亲教初中数学，所以一直等到初一，才等到父亲给他们班上课。

不知道父亲是否也在期盼着亲自给儿子上课，但作为儿子是非常期盼的。柳计成记得小学五年级全校的一次秋游，在鸡山水库接近16队的地方，大家爬山摘稔子，带着锅和煲爬山，叮叮当当地一路欢笑不断，爬到山顶上煲鸡粥，香气袅袅。各班的老师带着同学们做游戏，父亲和初中的学生们坐在一起，学生们崇拜地围着他听故事。柳计成的心情既自豪又有些羡慕，那是自己的父亲，他也想快点坐到他身边去听故事，不是儿子的身份，而是以一个学生的身份，崇拜地、亲昵地、快乐地。

可惜柳计成的理科成绩始终不大好，也可能是没太努力，父亲对他很宽容，从不苛责要达到什么名次，考上什么学校，只要健康快乐就好，这是为人父母最淳朴也最真挚的爱。

2003年9月，柳计成去合山中学读高中，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。

父亲把他送到宿舍，安顿好行李被铺，该走了。父子都不爱说话，所以也没说什么，一切都平平常常的语气。

可是父亲刚出校门，转身柳计成就哭了，他从来没离开过他。

学校没有热水，他慢慢地习惯了洗冷水，学校的饭菜很粗糙，他慢慢地学会了不挑吃。实在太想家了才忍不住打一个电话，电话里还是没说什么，只问父亲在做什么呢，而父亲也只是问他习惯吗，寥寥几句，听到声音就幸福了，不说想念，不说想家。

终于到了可以回家的那天，在出校门等班车的短促的时间里，柳计成一定会跑到水果档口买几个苹果，或者几个桔子，这是他用省下的伙食费买的，小小年纪没有人教他，却懂得在第一次离家之后买点手信给自己的父母，因为他知道农场没有水果卖，就算有，父亲也舍不得买。

他紧紧抱着这几个苹果或者桔子，一路望着车窗外的树林，那些树好像在排列着迎接他回家，就像父母在家等着他，那是无比幸福的一刻，他总是没进屋就大声喊起来，爸——妈——

2006年高中毕业，柳计成没有选择继续升学，父亲内心应该是有些失望的吧，但是没有说什么，一如往日的慈祥温和。

柳计成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喜之郎，每天早8点到晚8点在奶茶车间拌料、配料，工作时间长，而且粉尘污染对身体有影响，父亲建议他先别忙着挣钱，学点手艺傍身，靠手艺养活自己会比较有保障。

柳计成不知道该学什么，稀里糊涂地报了个面点班，跟师傅学做包子点心。可是面点工作要求细心手巧，尤其是刀工更是有很高的标准，这两年柳计成学得很辛苦，总是被师傅批评，而自己实在找不到对这门手艺的兴趣，心情很低落，又不敢和家里说。

父亲看出了他的心事，说不喜欢就别干了，后生仔不是一开始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，再试试其他，总有适合自己的。其实当时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，但是宽厚的父亲，却一直给了孩子最宽裕的支持和理解。

2011年2月，柳计成来到百源，如今十二年过去了，他从一个包装车间的操作员，到物料员，再到现在的仓管员，努力工作，拿了四次员工之星，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进着。

他的个性随了父亲，温和，耐心，踏实，仓管员每天收仓的时候常常需要用手工反复清点货品，没有相当的耐心和定力做不了，这是适合他的岗位，他干得不错。去年10月受疫情影响出货困难重重，连续一周要跟进20多个货柜出货，工作量是平常的一倍，但是柳计成出色地完成了，没有一句抱怨和毛躁，始终态度温和。

道路渐宽，屋舍店铺多了起来，大沟镇到了，柳计成把摩托车开到农贸市场边上，停好，开始了他每周的大采购。

父亲老了，自行车后座倚靠的高大坚实的背，不知何时已变得瘦小佝偻，而那个弱小的自己现在接替了父亲的高大强壮。

小时候，父亲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，希望儿子快高长大，长大了，做儿子的似乎也有这样的痴念，把好吃的都给父亲，是不是他就能重新强壮起来？

村里没有菜市场，柳计成买了新鲜的鱼虾鸡鹅，大包小包地挂在后座，一路盘算着今天的菜谱，他从抖音上学会了很多新菜式，香焗猪脚，葱度鱿鱼，清蒸桂花鱼，电话里交代父亲只要煮好饭就行，他要亲自下厨做给他们吃。

父亲应该在门口等他了，小狗旺旺跟在他脚边，听到车声小狗会最先跑出来，热烈地摇着尾巴，而父亲还是淡淡地，不会多说什么。

只是每次离开的时候，父亲会仔细地检查摩托车的各种零件，确保一切稳妥安全，父亲会整晚坐着不睡，直到等到儿子平安到达的电话。

柳计成有时候会思考自己名字的意思，计成是继承的谐音，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什么呢，生命，血脉，恩情，还有爱。

他只想倾尽全力对父母好，就好像当初他们对自己一样，

家人是什么呢？

就是无论一个人在这世上多么平凡，而在家人眼里，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的珍宝。

阳光从树林缝隙里漏出来，家，快到了。